競爭策略的藝術
差不多15年后,迪克西特和奈爾伯夫的博弈論著作《策略思維》升級為新的博弈論著作《妙趣橫生博弈論》。我想跟大家說說自己對于“藝術”的理解。
原書名為The Art of Serategy,直譯為“策略的藝術”。從《策略思維》到《妙趣橫生博弈論》,固然大部分材料是新的,但是書名的改變,主要是因為作者有了一個全新的視覺。事實上,兩位作者寫道:“在創作《策略思維》的歲月,我們還太年輕,當時的精神思潮乃是以自我為中心的競爭。后來,我們才徹底認識到合作在策略情形下所起的重要作用,認識到良好的策略必須很好地把競爭與合作結合起來。”從“策略思維”到“策略的藝術”,準確地體現了人類認知的進步。
正如作者強調的,博弈論給我們最重要的教訓,就是必須理解對方的想法。人們在本性上傾向于以自我為中心,只關注自己的理解和自身的需要。但提高到“策略的藝術”的層次,那就不能囿于以自我中心,而是要理解他人的立場、他人的觀念以及他人看重什么,并運用這種對對手的理解來指導我們的行動。在這種理解的基礎上,怎樣很好地把競爭和合作結合起來,就是一種藝術。這是我對于“策略思維”升級為“策略的藝術”的第一層體會。
大約在10年前,我們中山大學嶺南學院的本科學生希望我給他們的畢業紀念冊題詞。我題詞的大意是:“經濟學是一門科學,經濟學的運用是一種藝術—科學的本領有賴于訓練,藝術的才華講究悟性和心得。”現在我感到高興的是,作為一位教師,我的這個體會有點接近迪克西特和奈爾伯夫在《妙趣橫生博弈論》中對于博弈論所說的一些話。
迪克西特和奈爾伯夫說:“科學和藝術的本質區別在于,科學的內容可以通過系統而富有邏輯的方式來學習,而策略藝術的修煉則只有依靠例子、經驗和實踐來進行。”“博弈論作為一門學科遠非完備,(所以)大量的策略思維仍然是一門藝術。”他們寫作《妙趣橫生博弈論》的目的,是把讀者“培養成策略藝術的更佳實踐者。不過,對策略藝術的良好實踐,首先要求對博弈論的基礎概念和基本方法有初步的掌握”。
具體來說,“面對如此之多很不一樣的問題如何進行良好的策略思維,仍然是一種藝術。但良好的策略思維的基礎,則由一些簡單的基本原理組成,這些原理就是正在興起的策略科學—博弈論”。他們寫作的設想是:“來自不同背景和職業的讀者,在掌握這些基本原理以后,都可以成為更好的策略家。”
迪克西特和奈爾伯夫還告誡我們,許多“數學博弈論學者”傾向于認為,一個博弈的結果完全取決于與博弈相關的各種抽象的數學事實—參與者人數、可供每個參與者選擇的策略的數目,以及與所有參與者的策略選擇相聯系的每個參與者的博弈所得。他們說:“我們不這樣看。我們認為由社會中相互影響的人參與的博弈的結果,理應也取決于博弈的社會因素和心理因素。”
在因為博弈論的貢獻而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經濟學家中,就論述風格而言,1994年獲獎的約翰•納什(John Forbes Nash, Jr.)和2005年獲獎的托馬斯•謝林(Thomas C. Schelling),可以說是這個絢麗光譜的兩個端點。納什“惜墨如金”,他的論述全部見于匿名審稿論文,數量不多,每篇的篇幅都很短,完全是數學形式的討論。相反,謝林則以出版學術著作著稱,而且這些著作多半以老百姓能夠從字面理解的日常語言寫出來,與時下經濟學主流的論述風格大相徑庭。納什天才地提出并刻畫了博弈的均衡的概念,并且在很寬泛的條件下,證明了博弈的均衡的存在性,為博弈論的發展奠定了基礎。謝林的著述,不但提供了許多深刻的思想(哪怕這些思想未能刻畫為數學形式的經濟學模型),而且為博弈論的應用開拓了廣闊的天地。我們這個世界在20世紀經歷了可怕的核競賽,可是幸運地沒有發生過核大戰。現在許多人把核大戰最終沒有發生,看作過去的這個世紀發生的最偉大的事件。曾經幾次眼看要發生核大戰了,最后卻還是有驚無險,從學理上說,這是因為謝林提出的思想理論說服了人們。
迪克西特教授,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經濟學大師。他是經濟學模型的高手,在微觀經濟學、發展經濟學、公共經濟學、國際貿易理論、產業組織理論與市場結構理論領域都有卓越建樹。博弈論在20世紀下半葉發展很快,但除了謝林的著述以外,幾乎所有論文都采取數學形式的討論,這使得博弈論在很長時間里都只是象牙塔里面的學科。在經濟學大師的行列里面,是迪克西特教授首先認識到,“讓博弈論離開學術期刊真是太有趣、太重要了”,因為博弈論的洞見在商業、政治、體育以及日常社會交往中有廣泛的應用。迪克西特教授和他的合作者身體力行,將博弈論的重要洞見從原來數學形式的理論,轉換成日常語言的描述,用直觀的例子和案例分析取代了理論化的命題,呈獻給廣大讀者和廣大學子。他們“想要改變大家觀察世界的方式,通過引入博弈論的概念和邏輯以幫助大家策略性地進行思考”。第一本這樣的著作,就是差不多15年前迪克西特和耶魯大學奈爾伯夫教授合著的《策略思維》,出版以后很快就在世界范圍贏得了讀者的青睞。
就博弈論而言,可以說迪克西特教授很得納什和謝林的真傳。納什那樣數學形式的討論,他駕輕就熟,因為他本科學的是數學。而像謝林那樣日常語言的著述,使他的讀者比謝林還多,因為謝林非常成功的著述,旨在影響學界和政治家,而迪克西特及其合作者則專門為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的學生和其他關心博弈論的讀者寫作。如果不是迪克西特及其合作者的努力,我們真是很難想象,今天的MBA學生、政府官員和企業老總怎么能夠理解博弈論的一些深邃思想和精彩篇章。
我個人與迪克西特教授的交往不多。1991年在普林斯頓向他請教一個國際貿易問題,他對于提供曲線(offer curve)的看重,對我有很大啟發。2004年,也是在普林斯頓,我陪爾山與他共進午餐,他廣泛的興趣、淵博的知識、深厚的文化素養,給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更多的是從閱讀迪克西特的論著中得到教益。相信廣大讀者也一樣能夠從閱讀他的著作中得到許多教益。
大家都知道猜拳的“剪刀-石頭-布”游戲吧。就在現在這本《妙趣橫生博弈論》中,迪克西特和奈爾伯夫會和你玩剪刀-石頭-布博弈,而且把它升級為如果是“布”贏就得5分,因為“布”需要張開5個手指,如果是“剪刀”贏就得2分,因為兩根手指表示剪刀,如果是“石頭”贏則只得1分,因為只有一個端點。你說,這樣的博弈論著作,是不是很有吸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