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政策還是壞政策

　　《南風窗》：如果說當初的寬松貨幣政策過度，有錯，那不應該去糾正它嗎？

　　張維迎：現(xiàn)在的情況是一個政策的失敗，導致另一個新政策的出臺，每一次政策的失敗都為新的政府干預提供了理由。一個錯誤的政策制造了一個更進一步錯誤的需求，然后大家又喊著要政府進一步干預去糾正它。

　　2009年，我曾對極度寬松貨幣政策提出過警告，政策出問題了，調(diào)整的過程應該更多通過市場去消化，而不應該錯上加錯。比如房地產(chǎn)的問題，2009年初比較冷，房價往下跌，那時候該跌就讓它跌，應該順其自然，但我們不是，一看房價下跌，著急上火，馬上出臺了刺激政策，結果價格上漲，沒過幾個月，又出臺打壓政策。這表明我們的宏觀政策非常不成熟，一個經(jīng)濟體最忌諱的是政策的朝令夕改。

　　好的政策是幫助大家形成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預期，只有在相對穩(wěn)定預期下，企業(yè)家才能正確地計算并進行決策，否則，政策不穩(wěn)定，大家都去揣摸政策，或者通過游說的方式來影響政策，這都是不太健康的表現(xiàn)。

　　政策是不能折騰的，有時候要以不變應萬變，不是簡單地說，刺激過火了，馬上緊縮，錯誤就可以彌補了。錯誤已經(jīng)釀成，無法彌補。用管制、微觀控制的辦法，扭曲了調(diào)整過程。如果政府把價格限制住了，某種產(chǎn)品就供不應求了，政府就想著怎么進行分配，供過于求了，政府就想著怎么補貼、收購，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就會出來，還會形成腐敗和尋租。

　　現(xiàn)在的好多宏觀調(diào)控，就像一個新手開車，猛踩油門猛剎車，結果就是坐在車上的人瘋瘋顛顛，不停搖晃，惡心、嘔吐的現(xiàn)象就會出現(xiàn)。經(jīng)濟決策怎么轉(zhuǎn)向更科學，非常重要。

　　《南風窗》：于是最后總是會陷入所謂的擴也不是，縮也不是的“兩難”局面？

　　張維迎：經(jīng)濟問題本來就是兩難。宏觀的刺激政策，貨幣過多之后，應該回到正常，但這又帶來另一個負面影響。增加貨幣，刺激經(jīng)濟的時候，誰得到的好處最先、最多？是國有企業(yè)。在緊縮的時候，提高利率、限制信貸，誰受的影響最快、最大？是民營企業(yè)。一個擴張，一個收縮，給整體經(jīng)濟的影響是巨大的。先擴張后收縮，導致的是資源、財富從個人、民營企業(yè)轉(zhuǎn)向國有企業(yè)。

　　通貨膨脹是財富的逆向分配，現(xiàn)在可以說，宏觀政策客觀上變成了國有部門、政府部門掠奪民間財富和資源的一種方式。

　　無知還是利益

　　《南風窗》：為什么一些不太合適的政策，會頻繁地推出來？

　　張維迎：一個是無知，對經(jīng)濟規(guī)律、市場運作缺乏正確的認識，有些政策看似為了消費者，最后是坑害了消費者；另一個是基于利益的考慮，任何一種價格的調(diào)整都存在利益的分配，還有第三方，利用調(diào)控的機會在強化干預經(jīng)濟的權力，從而尋租。即使決策者認為這樣做不行，但出于利益的考量，他也仍然去做，這是屁股決定腦袋。

　　我們?nèi)祟惙稿e誤，有些是因為我們不明白，有些是因為我們太明白。像食品安全事故，有些是出于無知，有些是因為無恥。

　　《南風窗》：很多政策看起來是對老百姓有利的，也得到了老百姓的擁護。

　　張維迎：所有政策的出發(fā)點，至少表述的方式，目的都很善良，都很美。但多數(shù)人擁護的政策不一定就是對多數(shù)人好的政策。大部分人在生活當中，對事關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有一些判斷，但涉及整體政策的判斷，容易從直觀角度，只看直接后果，不看實質(zhì)性的間接后果。

　　好多政策滿足了人的一種私欲。人有一種愛占別人便宜的本性，總希望政府能給我們更多的補貼，買東西的時候，希望政府把賣東西的管一管，不讓它漲價。最后的結果不是那樣的，最后誰也占不了誰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