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與豆芽 10-24
作家與豆芽 10-24
1942年女作家蘇青離婚辭家毅然去上海發展,一度生活曾十分拮據。那時她一則還沒什么名氣,二則身邊又拖帶著既要管吃又要管穿的兩個孩子。每天飯桌上除了些青菜豆腐之類,還有一碗頓頓少不了的香干絲炒豆芽也即被她自己戲稱為衛生時菜的那玩意兒。這位后來以《離婚十年》《飲食男女》等作品蜚聲文壇的浙江才女,當初為精神獨立作出的物質上的犧牲看來也真夠大的。因為放在幾年以前,她家的生活在寧波完全夠得上是中產階級的水平。即以豆芽一物的配料為例,就一向采用貨真價實的火腿切絲,而非濫竽充數的香干之類。“我的爸爸在夏天有幾只非常愛吃的小菜,一只是火腿絲拌綠豆芽。那時金華火腿在寧波賣得很便宜,我們家總是永遠這么掛著三四只。把它們切一塊下來蒸熟,撕成絲,然后再把綠豆芽去根,于沸湯中一放下去就撈起來,不可過熟,這樣同上述火腿絲攪在一起,外加蝦子醬油及陳醋,吃著新鮮而且清脆。”蘇青的藝術感覺一向不如她的朋友張愛玲那是事實,這篇記述個人飲食生活的《消夏錄》同樣也是一副不咸不淡的筆墨。但在對以往人事看似漫不經心的追憶中,似可聞白發龜年奏天寶遺音那樣淡淡的哀愁和滄桑。
作家中當然也不乏既有錢又會吃的,比如南京的小倉山房主人袁枚一生著作等身,口福亦很是不淺。《隨園食單》里有一道菜寫到豆芽,用的佐料甚至是較火腿不知名貴多少的燕窩。以鄰家女孩似的豆芽配國色天香的燕窩,猶如石壕村女與貴妃阿環華清池共浴,那菜的旖旎風光不用說也夠讓人想象的了。袁子才生平隱居不忘朝綱,那也不算什么,但他接下去用“惟巢、由正可陪堯、舜”來解釋這兩種物事的賤貴相諧,就不免過于政治化了。如果非要打個比方,我想還不如套用畫技中的反差原理或崔鶯鶯紅娘什么的更能說明問題。
整治佳肴一如文人侍弄文字,免不了花樣翻新,這話忘了是誰說的。袁子才當年于廚藝一向較文章還要自負,大有獨孤九劍求敗天下之概。有意思的是,僅在他歿后十年不到,又一道以豆芽為主料的名菜出現在京城上流社會的餐桌上,據說同樣出自某南京名士之手。“鏤豆芽菜使空,以雞絲、火腿絲塞之,嘉慶時最流行”。不過這樣的菜精致是精致,其手段卻似已超出傳統烹飪的范疇,而更接近于某些微雕藝術或老奶奶戴老花鏡穿針引線了,這里也就不便多去說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