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8日下午，三里屯一間朝南的工作室，巨大的玻璃隔絕了灰塵和噪音。西落的太陽照在李陽的白發上，他眼睛幾乎都要睜不開了。

　　這一天他被放到了采訪流水線上，六家媒體輪番對他進行專訪。不是敲響上市鑼聲，不是在更大的講臺上聲嘶力竭地叫喊，當瘋狂英語創始人李陽再度被媒體記者圍繞之時，竟是因為其對美國籍妻子Kim實施的家庭暴力。

 　　十幾年前的李陽比現在要知名得多。他成功地把英文教育和民族主義結合在一起，將自己包裝成中國英語口語界的教父式人物，他瘋狂英語的理念和出版物深入了中國最邊遠的學校，而他個人的創業故事，更成為大眾媒體在描繪中國草根階級成功時津津樂道的對象。但即便如此，人們對他的公司經營狀況卻知之甚少。

　　李陽曾經自嘲自己是“農民起義”，還不太懂得這個社會，更不知道如何去掌控一個商業公司事實上，這個問題困擾他多年，乃至對他的家庭和事業產生難以估量的影響。

　　時至今日，當與瘋狂英語同期起步的新東方，以及后來的環球雅思等培訓機構紛紛上市之時，瘋狂英語仍置身于公司危機中今年年初，包括總裁、教學總監、網絡總監、集訓營總監在內的六七名高管，從廣東李陽文化教育發展有限公司集體出走。

　　每天連續十六七個小時的工作，每年六七百場的講座，李陽工作起來還是像過去一樣瘋狂。他號稱自己的公司在2010年的總收入為2億元，但這個數字仍遠遠落后于新東方的24.6億、學而思的5億元、環球雅思的3億元。

　　他向南方周末記者聲稱，瘋狂英語成功引進風險投資，預計于2014年上市。但當新東方將中國人望而生畏的托福、GRE變成了福特式的生產線，環球雅思、華爾街英語潮水般涌向中國腹地市場時，被遠遠拋在后面的瘋狂英語，還有試錯的機會和空間嗎？

　　空降總裁

　　一位在英語培訓圈混跡多年的人士透露，李陽疑心很重，很難對人有長時間和深度的信任。管理層的變動對瘋狂英語業務造成了創傷。

　　2011年4月的一天，張斌（微博）和李陽坐在了談判桌的兩端。

　　張已經和李陽搭檔12年了，在瘋狂英語“三進三出”，直到2008年11月再次加盟，出任公司總裁。但這一次，張斌真正下決心離開，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在瘋狂英語的最近兩年，張斌幫李陽在廣州白云山腳建起了建筑面積近四萬平方米的全球總部基地。就在總部基地日漸成型之際，李陽卻在張斌頭上空降了一位董事長鄭太林李陽僅與其見過數面。

　　2010年末，張斌試圖聯合十位公司高管成立一家新公司，其中李陽所占股份要少于其余十人的總和。新公司負責運作廣州總部的集訓營、語言村及相關項目、網絡及客服。員工也是從原公司各部門抽調出來，最多達到120人。兩三個月后，公司步入正軌，營業收入達一千余萬。眼看新公司日見紅火，原公司的管理層卻輪番給李陽發短信，表示對張斌和新公司的不滿。

　　壓力之下，李陽和張斌走到了談判桌前。張斌設想了很多種能讓李陽從公司管理中抽身的方案。剛開始李陽同意了，但沒過多久又反悔了。

　　但與此同時，由于李陽態度不明，這家新公司的注冊手續始終沒辦下來。所有的賬務往來仍在老公司里運行。

　　這讓張斌覺得，再不走，連他自己也會被拖死。

　　一位在英語培訓圈混跡多年的人士透露，李陽疑心很重，很難對人有長時間和深度的信任。管理層的變動對瘋狂英語業務造成了創傷。

　　南方周末記者近日來到位于廣州白云區永泰的總部基地，教學樓幾乎空置，僅見到三名學生在教學樓下讀英語。今年7月在這里進行的一年封閉式培訓被迫中斷，學生被退還學費，由家長帶回。

　　張斌走后，由其牽頭的一些合作項目也已陷入停滯。李陽委任胞妹李寧掌管公司大小事務。李寧此前就職于中央電視臺，并無太多英語培訓和公司運營經歷。但在李陽胞妹李寧的眼里，出走的管理者很多是出于商業利益的考慮，而只有自家人才能毫無私心雜念地跟著李陽。

　　曾經的“三駕馬車”

　　據一位內部員工透露，員工稍有不滿或解決不了問題，都會直接找李陽，導致應有的流程形同虛設。有些員工則直接聽命于李陽，旁人指揮不了。

　　事實上，多年來舍李陽而去的公司管理者，不僅僅是張斌一個人。早在2002年，被稱為瘋狂英語三駕馬車之一的歐陽維建選擇了離開。一并出走的還有另一駕魏建惠。

　　相比于當年俞敏洪、徐小平、王強的新東方“三駕馬車”，歐陽維建和魏建惠并不為太多人所知。

　　1997年7月，歐陽維建辭去湖南一所重點中學副校長的職務，南下廣州加盟李陽。之前，公司主要由李陽的前妻林紅打理，當時林紅在休產假。后來，林紅休完產假復出后，歐陽維建被迫回到湖南老家。

　　半年之后，當年的資本大鱷德隆集團看中急于在北京站穩腳跟的李陽，閃電般注冊北京李陽克里茲教育文化發展有限公司，李陽以個人品牌和無形資產占股49%。歐陽維建受李陽召喚，作為新公司的中層留在北京。但由于與德隆經營思路的差異，這次合作最終不歡而散。歐陽維建也不得不回到公司的廣州總部。

　　2001年，李陽將歐陽維建的生日9月22日作為公司的創業紀念日，但到宣布的一刻，紀念日變成了8月1日。這一次，歐陽維建再也受不了李陽的反復無常，去意已決。

　　歐陽維建在給李陽的離別信中稱：你這種跳躍性、試驗性的動蕩，對公司的發展極為不利。它不僅使公司發展思路和管理經驗上得不到積累，而且令我沒有安全感和歸屬感。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瘋狂英語離職員工稱：“瘋狂英語不缺好的項目，但就是沒辦法把項目持續實施下去。”

　　時至今日，李陽在公司具有絕對的話語權，而這種話語權卻讓管理層極為尷尬。李陽每月只回公司一次，卻事無巨細地插手到公司的各項事務中。李陽要求所有總監級別以上員工每天給他發一條短信匯報工作。李陽下了講臺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回復員工的短信。

　　據一位內部員工透露，員工稍有不滿或解決不了問題，都會直接找李陽，導致應有的流程形同虛設。有些員工則直接聽命于李陽，旁人指揮不了。

　　大篷車的時代過去了

　　“以李陽個人為"品牌"的事業，從公司角度講帶有很大的風險性和投機性。一個人照亮整個公司和行業的歷史要盡早結束。”

　　上個世紀末，李陽高喊著“占領美國、日本、歐洲”，學英語的目的是“make money”。當時，國民的英語普及率較低，這種雜糅了成功學、愛國主義以及口語速成的李陽瘋狂英語，帶有很強的時代屬性。2002年，李陽在央視春節聯歡晚會上的表演更將其事業推向頂峰。

　　李陽瘋狂英語的推廣過程，是拉起大篷車隊，進城市、下鄉村的游學過程。游過之后，李陽瘋狂英語出了“名”，卻沒有真正落地。歐陽維建早在2001年曾說過：“以李陽個人為"品牌"的事業，從公司角度講帶有很大的風險性和投機性。一個人照亮整個公司和行業的歷史要盡早結束。”

　　管理的滯后，成為李陽瘋狂英語最大的短板。近十年來，李陽試圖扭轉，卻無力跟上整個英語培訓行業的發展速度。

　　在過去的十年里，新東方將中國人望而生畏的托福、GRE變成了福特式的生產線；環球雅思占據中國40%的雅思培訓的市場份額；華爾街英語等外資品牌正在向二三線城市加速復制。

　　2006年9月，新東方赴美上市，開啟了中國教育培訓行業的資本先河。截至目前，在美國上市的中國教育公司已達11家，公開的私募融資不少于20起。融資又進一步加速了培訓公司的擴張。

　　即便是李陽最擅長的口語教學方面，也遭到競爭對手的擠壓。李陽也會聘請外教，但卻否定環境在語言學習中的作用。而外資英語培訓機構卻恰恰具有良好的語言環境。

　　李陽的瘋狂英語一開始采取的是加盟模式，收取一定的加盟費，在全國發展了幾百家加盟機構。但到了2005年，考慮到加盟商過分注重商業利益，難以控制，教學質量參差不齊，總部決定收回加盟權，改為以省為單位的20個分公司講學團，主要負責在當地開設集訓營和維護區域市場。

　　但問題是，很多講學團團長曾經是總部的司機乃至保安，是李陽的老部下，他們只聽李陽的，總部的管理層也拿他們沒轍。2009年，總部曾搞過一次教師薪酬評定，但由于一些團長的抵制，最終不了了之。

　　李陽瘋狂英語的另外一種商業模式，是與初高中合作，建立瘋狂英語實驗學校，也希望因此帶來部分生源。李陽會去實驗學校進行一到兩次的演講，之后的維護工作交由所在地講學團。三門峽市靈寶實驗高中校長對南方周末記者稱，自從兩三年前李陽來過學校演講后，就再也沒有聯系，也鮮有聽說學生參加李陽瘋狂英語集訓營。

　　李陽并非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數月前，他厘定了公司未來的發展計劃。按照規劃，今年底明年初，風險投資進入瘋狂英語后，會進行管理上的改變，利用風險投資的資金，瘋狂英語將把業務拓展到應試教育等領域。

　　而應試教育恰恰是他的競爭對手的強項。在課程設置方面，以新東方、環球雅思為代表的應試派，依照考試科目安排課程；以華爾街英語、英孚為代表的實戰派，則由研發中心統一設計課程等級。兩者都很容易標準化。

　　此外，李陽開始實施“接班人”計劃。他希望2011年能夠培養出500名合格的、認同瘋狂英語文化的講師，來取代他在公司內部的地位，進而在具體工作層面實現個人的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