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對面坐定,一身休閑打扮的陳曉放松了許多,至少,他再不需要保鏢跟隨左右。要上兩壺鐵觀音,燃起一支煙,他笑笑,然后說:“現在可以自由支配時間了。今天想睡個懶覺,就睡個懶覺。唯一輕松不了的,是你們媒體還在找我。”

　　在距離酒店幾分鐘車程的地方,隔街而對的國美電器和蘇寧電器(002024,股吧)計劃在清明節小長假后開業,不愿低人一頭的宣傳攻勢已各自打響。只是,這一切都與這位國美電器第二任董事局主席不再有半點關系。

　　一個月前的3月9日,國美電器于港交所發布公告:公司董事長陳曉因個人原因辭去董事局主席一職,且不再擔任執行董事。大中電器創始人張大中將接任國美董事局主席職務,并擔任非執行董事。此外,孫一丁將不再出任執行董事,但留任行政副總裁,安永華明會計師事務所合伙人李港衛將出任獨立非執行董事。

　　當天,陳曉在幾位記者的追堵下匆匆離開鵬潤大廈,返回上海。他沒有獲得之前如外界所揣測的“巨額離職補償”,大股東方面甚至還曾發給媒體一份指責他的“新聞通稿”(隨后被收回),言辭激烈地稱:“陳曉先生以私人理由辭去董事局主席一職是一種理智的行為,也是國美股東的共同選擇,只可惜走得太晚了……陳曉先生在任期間,企業、股東和社會等方面蒙受了不可挽回的損失……”

　　那天中午,陳曉曾短信本刊記者:“日后找時間聊吧。”他還在那天收到的短信中,找了一條比較合意的,轉給了幾位比較熟悉的記者,作為臨別贈言,最后一句話是:“人生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是生活!”

　　“在國美工作了四年多,國美也像是我的孩子。”與我們在上海會面時,陳曉吐露出某種傷感,“我希望,離開后它能平穩地過渡,”他特意叮囑,“你們寫東西,不要傷害到它。”

　　回想起來,“9·28”可謂他在國美的巔峰。

　　“9·28”特別股東大會投票結果揭曉后當晚,國美管理層在香港舉行慶祝宴會。知情人士透露,陳曉當時激動萬分。同樣激動的還有國美的高管。“那晚,很多人喝高了,所有能喝的酒和飲料都被喝掉了。”被股東投票留任的孫一丁不知該悲該喜,問身邊的人:“我們做的哪件事不是為了公司,哪件事為自己算計了？為什么外界罵我們？”身邊人無語。知情者表示,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或多或少被誤讀了,而投票結果,不過是來自資本市場的某種安慰和認可。

　　在與黃光裕纏斗期間,陳曉的家人曾數次勸他“別干了”,并擔心他的人身安全。同樣的壓力煎熬著國美高管團隊每個人。王俊洲在9月28日公布結果后,與鄒曉春握手示意—作為“打工者”,王俊洲等高管試圖努力平衡各方面的關系。但外界對王也多有捕風捉影的揣測。一會有人說王是“被陳曉收買了”,一會又有人說王是埋伏在陳曉身邊的“臥底”。

　　事實上,多數公司高管只是希望盡力維持公司正常運轉,并希望雙方矛盾可以最終化解。本刊了解到,被視為黃光裕鐵桿心腹的李俊濤,之所以愿意在2010年7月與眾高管一起面對媒體,只因有人之前對他說:“外界說你們現在差蘇寧太多了。”李勃然大怒,“誰敢說我們不如蘇寧？!”遂決定與眾高管出面對媒體澄清:“公司一切運轉正常。”但適得其反,反被外界解讀為“集體站隊”。

　　在“9·28”之前,陳曉即向有關方面暗示,“離開是早晚的事。”早在2008年,他就動過去做投資的念頭。這場與黃光裕之間意料之外的纏斗,打亂了他對國美早有策劃的告別。

　　“國美像個盤子,這個盤子是誰的？大股東有更多的利益。碎了以后,損失最大的應該是大股東!那其他股東的利益你怎么考慮的呢？”他吸一口煙,平息一下激動的情緒,然后補充,“我說,算了,我們考慮所有的股東利益。別把盤子摔碎所有人的利益都不在了。讓我們還保持這個盤子(的完整性)。”

　　客觀上,大股東勢力回歸是大勢所趨。2010年10月底,大股東方面以“剝離國美電器非上市門店”作為手中分量最重的籌碼,再提陳曉離職的要求。

　　不過很快,擔心國美被拆分的投資者發現,他們可以長出一口氣了。2010年11月10日,國美電器董事局發公告稱:與大股東達成諒解備忘錄,同意擴大董事會,9月28日投票中未獲資本市場支持的鄒曉春、黃燕虹進入董事會。

　　作為交換,大股東方面表示,“如果創始股東獲得在董事會的適當代表席位,創始股東將無意現在終止國美電器集團任何上市與非上市部分之間的內部協議,并將繼續遵守該等條款。”

　　接下來的變化順理成章。12月17日,國美電器再次舉行特別股東大會,鄒曉春、黃燕虹入主董事會,投票已無懸念,完全沒有了兩個月前的緊張對峙。當日,陳曉、竺稼均缺席特別股東大會。這意味著,陳曉在國美的日子已進入倒計時。

　　“9月28日的投票結果,至少表明了資本市場對他的支持,也是他體面離開的前提。”知情人士說。

　　只是,陳曉的糾結仍若隱若現。他總想多一些時間再證明自己。鄒曉春和黃燕虹如約進入董事會后,陳曉即將工作進行了分工,不再過問具體的工作。國美在2010年第四季度也大幅加快了開店步伐。

　　2011年1月8日,國美電器2011年全球供應商戰略研討會在深圳召開。數次傳出離職傳聞的陳曉與鄒曉春同坐主席臺公開亮相。這幾乎是陳曉最后一次以董事局主席的身份公開亮相。整整兩個月后,陳曉離職。“他過得不開心,也覺得沒有意思。”知情者說。

　　陳形容自己很“孤獨”。他從一開始就是只身進入國美。“(國美)那些人和我之間根本就沒有情感的基礎,到最后這些人都倒向黃家。我和他們有什么關系？沒任何關系。”

　　不過讓他感到欣慰的是,在自己離去之時,諸多國美高管盡管都有種種顧慮,但沒有人會說自己不好。“他們說:你做的東西都是對的。—沒有人會把對的東西說不對,說不出來。”陳曉說。

　　黃光裕領導國美時頻頻舉起并購大旗,目的之一即簡化競爭格局,消滅競爭對手,但他想不到的是,被自己收編的兩位最著名的“投誠者”,先后都成為董事局主席寶座的接班人。

　　這是中國商界中罕見的案例,一家企業,被同行業中的三位大佬輪番傾注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