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之路：從起始到終結
茶 葉并非發源于歐亞大陸的廣袤草原。它起源于世界上最高的高地青藏高原東南邊緣的山谷之中。這一區域海拔
茶葉并非發源于歐亞大陸的廣袤草原。它起源于世界上最高的高地——青藏高原——東南邊緣的山谷之中。這一區域海拔平均3600米左右，面積大約是美國領土的四分之一。河流從高原咆哮而下，涌入印度阿薩姆邦、緬甸及中國的云南。豐富的水源造就了種類繁多的植被，其中包括山茶類植物，茶葉即為山茶類的一種。
怒江（薩爾溫江）、瀾滄江（湄公河）、金沙江（長江）均源自青藏高原。幾條大河在橫斷山區并行奔流，有時河流之間僅相隔三四十公里，中間間隔著海拔4700米的山脈。海拔落差巨大，生物的類型也就多種多樣。青藏高原的北端是青海湖，蒙古語稱之為可可諾爾，漢語則叫做青海。沿著青藏高原的邊緣，從云南向北到青海可以畫出一條弓形的曲線，我們姑且稱之為“茶文化之弓”。本書的故事就從這里開始。
“茶文化之弓”位于東經100度左右，是一道古老的分界線。它不僅造就了豐富的植物資源，還孕育了語言、文化及生活習俗迥異的多個民族。大體上，它沿著海拔2000米的等高線形成，而海拔高度又決定了它的生態小環境。19世紀，西方植物學家們為尋找野生茶樹走遍險山峻嶺。當時他們曾猜測野生茶樹已經不復存在了，而今天，這種猜測已是植物學家們的共識。經過幾千年的人工培育，以往喜馬拉雅山南部山麓茶樹的原始野生形態已經蕩然無存。
來自植物學、地理學、生態學的多方證據表明，喜馬拉雅山東南部山麓的傣族是最先種植和享用茶葉的民族。古老的商路把傣族與北部的諸民族聯系起來。是傣族人首先帶著茶葉沿著青藏高原向北行進，然后，大約在距今2000年前左右，茶葉的飲用和種植傳播到了中國各地。
幾百年來，壓縮茶餅、茶磚一直是最佳的包裝運輸方式——茶葉可以被壓縮得很小，便于運輸。傣族人最先發明了用竹筒來儲存、包裝茶葉的辦法。茶葉被填塞到竹節之中，敲開竹節，茶葉就變成了一個硬硬的圓柱。幾百年來，傣族人把這種茶磚賣給藏人和其他少數民族。至公元10世紀，沿著青藏高原邊緣延伸的茶葉貿易之路已經初具規模。13世紀時，成吉思汗的宮廷就曾進口茶葉，以滿足蒙古都城哈拉和林的需求。當穿越蒙古地區和俄國的茶葉之路在17世紀晚期逐漸形成的時候，緊壓茶磚已經成為攜帶茶葉穿越大草原的唯一方式。
運輸的便利僅僅是將茶葉壓成茶磚的原因之一。緊壓茶磚可以保存茶葉的維生素和風味，保持茶葉特有的刺激性，這些優勢都是散裝的茶葉無法比擬的。茶磚還可以包容更硬的葉子和小枝子，蒙古茶葉至今仍是如此。草原牧人在煮茶之前，會把小枝子搗碎，將小枝子中那些比葉子含量更豐富的單寧酸、咖啡因和香精油都釋放出來，令茶葉的香氣更為誘人。迄今為止，歐亞大陸中部地區仍然沿用制作方法幾百年未變的茶磚。蒙古西部的哈薩克婦女是做蒙古奶茶的好手。她們首先把裝有茶磚的馬皮袋從毛氈蒙古包的一邊取下——馬皮比牛皮要結實，經得起日常的磨損，幼馬的皮最好；用刀切下茶磚一角，將這些茶葉放入一個直徑一英尺左右、由挖空的樹樁制成的原木桶；之后，拿一根木棒把這些茶葉搗碎；接下來，將茶葉放在水壺里煮沸，加入牛奶，第二次沸騰后，攪拌一下，等到第三次沸騰后，茶才算煮好。整個過程比西方人煮茶的方法要費時費力，可是功夫并不白費，做出來的茶味道卻更好；這就如同煮咖啡之前把咖啡搗碎一樣，是為了得到更好的風味。
沿著青藏高原邊緣延伸的茶葉之路上，壓縮茶磚一直是主要貿易貨物。后來，茶磚成了和俄國進行茶葉交易的主要物品。19世紀初葉，當穿越恰克圖、沿著蒙古和西伯利亞邊界的貿易達到頂峰的時候，茶磚的尺寸被統一，便于記賬：標準的尺寸被用來作為交易的基本單位。1860年，中國開放貿易口岸之后，俄國人開始自己生產茶磚。當時的漢口，有七個俄國人的作坊制作茶磚，產品用以滿足恰克圖地區及茶葉之路沿途的市場需求。漢口是鴉片戰爭戰敗之后中國開放的貿易口岸之一，坐落在長江邊，位于茶葉出產省湖南、湖北、安徽、江西的中心。當時的漢口迅速成為活躍的貿易中心。
20世紀初，正如當時歷史的發展一樣，茶葉貿易的方向也發生逆轉，茶葉開始由西方輸入東方。自中國起經蒙古至俄國的茶葉之路上，商人把在俄國格魯吉亞地區生長及加工的茶葉反過來運到蒙古草原。今天，絕大多數蒙古人喝的磚茶來自高加索南部的格魯吉亞。
本書收錄的照片顯示了19世紀漢口茶石制作磚茶的過程。這張照片是由俄國攝影家鮑雅爾斯基拍攝的，用的是玻璃底片。這張底片珍藏在俄國西北部涅瓦河畔古老而美麗的圣彼得堡文化歷史研究所里。照片是用研究所地下室的一臺19世紀的、被稱作“鱷魚”的放大機翻拍的。
到19世紀末葉為止，有兩條主要路徑把茶葉從中國運到西方：一條向北，由陸路（茶葉之路）穿越蒙古和西伯利亞到達歐洲。另一木向南，由中國南部貿易港口沿海路運區歐洲。由海路運送的茶葉被稱為“tea”，由陸路運送的茶葉則被稱為“chai”。
美國人喝“tea”，俄國人則喝“chai”。語源的差異與茶葉輸送到這些國家的方式密切相關。茶葉由陸路經過中國北部和茶葉之路到俄國，俄語的“chai”是由中國字的“茶”演變而來的。
世紀末葉，荷蘭海員從廈門和福州港口的沿海居民手中買來茶葉，又將茶葉由海路帶到西歐。沿海居民說的是閩南方言，閩南是首先進行廣泛的國際茶葉交易的地區之一。英語的“tea”就是從閩南話的“茶”演變過來的。18世紀時英語中“tea”的元音發音實際上同“day”，亞歷山大·蒲伯（Alexander Pope）在他的詩句中就是這樣押韻的。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巴斯克人，在歐洲只有葡萄牙人把茶叫做“tea”。葡萄牙人在南部海路貿易開展之前就喝從北亞地區運來的飲料，所以在他們的語言中，茶的發音和中國北方以及日本的“茶”發音一致。
考察文字的起源十分有趣，我們可以用它來追溯文化交流。史書無法記錄所有歷史，但是人們總會描寫他們喝什么。本書描述的是由陸路向北到歐洲的茶葉之路的故事。同樣是茶葉之路，陸路和海路卻結出了截然不同的文化果實。
北部的陸路是由俄國人開拓的，17世紀中葉開始形成，到20世紀的最初十年結束，比海路要晚。早先在南面海路稱霸的荷蘭人、葡萄牙人和英國人，已經在亞洲失勢。中國長期控制著南面的海上通路。而俄國人則在北面陸路占了上風。筆者將在后面的章節勾畫歷史背景，分析內在的變化。俄國、中國，還有居住在中間地區的民族，都在茶葉之路的歷史舞臺上扮演了重要角色。
中國和俄國從歐亞大陸東西兩端成功地擠壓了中間的草原部落。代表東方的滿清帝國和代表西方的沙皇俄國于1689年簽訂了《尼布楚條約》，正式宣告了這種擠壓的開始。這個協定毫不顧及中間地區民族的傳統協議，打破了這塊土地上長期以來的和諧及平衡。
協定的結果是，已經形成的跨大陸貿易向北轉移，貿易的利益基本上由中俄兩國壟斷。這種新的獲利手段對俄國國家政權的鞏固十分有利，對中國而言也不是新鮮事。中國歷史上是一個成功進行貨物壟斷的國家，特別是對茶葉貿易的壟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