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地” 茅臺

　　“兒女可能靠不住，但茅臺靠得住。要當一輩子的茅臺人，不要背叛茅臺。”退休辦負責人對在場的老人們匯報了茅臺最近一段時間的驕人業績后說。

　　■貴州西北部一條不到2平方公里的狹長河谷，不產石油，沒有金礦，一年卻有54億元銷售收入。
 
 
 
“茅臺”更像一塊飛地：周圍窮鄉僻壤環繞，它與外界只有一條彎曲山路相接——全因這里有家酒廠，名字又恰好叫茅臺

　　■面對難以免俗的老國企病，茅臺管理者寄望于用上市這樣的外力來整治

　　茅臺鎮之神奇，在于只有這里能釀制茅臺酒。也因為茅臺酒，茅臺河谷也許會成為“中國波爾多”

　　“要相信茅臺”

　　早些時候，仁懷市人民銀行行長楊再書苦惱不已，每到外地出差，總要向人解釋仁懷市的地理位置。為省去麻煩，現在，他干脆將名片上的地址欄打上“中國酒都／貴州茅臺”。

　　仁懷是紅色之都——遵義——的縣級市。名氣遠不如下轄的茅臺鎮。2004年被冠以“中國酒都”稱謂的仁懷市一直為更名“茅臺市”而奔走。

　　這個要求并不過分，本來仁懷就因茅臺酒而立市。并且，仁懷市70％以上的稅收來自茅臺酒廠。

　　位于黔北山區的仁懷，與貴陽相隔256公里，卻需6個小時的車程。從仁懷到茅臺鎮還要顛簸半個小時。

　　5月25日，剛下過一場暴雨，位于茅臺河谷的赤水河變得混濁而湍急。而剛剛經歷人事震動的貴州茅臺酒股份有限公司卻看似平靜。

　　當天上午9點鐘，茅臺退休辦借離工廠不遠的濱河社區居委會召開了一個退休職工“學習交心會”，有四十多衣著隨意的老職工擠在二樓煙氣騰騰的會議室中。

　　退休辦負責人對在場的老人們匯報了茅臺最近一段時間的驕人業績后說，茅臺的指標每年都在上升，公司還在壯大，大家要相信茅臺。“兒女可能靠不住，但茅臺靠得住。要當一輩子的茅臺人，不要背叛茅臺。”

　　接著他的話鋒很快轉到喬洪事件上來：有關喬洪的消息，希望大家不要亂講、不要亂聽，要相信廠領導班子。喬洪已不是茅臺人了，茅臺還是要發展，茅臺垮不了——“毛主席偉大吧，他去世了中國經濟還在發展，喬洪也一樣。”

　　隨后，他宣讀退休職工的紀律，其中包括：到外面給小酒廠兼職的退休人員要扣5分，擅自說領導壞話的人也要扣5分（每分值相當于退休職工獎金的1％）。

　　國酒光環

　　喬洪事件之所以引發全國關注，主要是因為茅臺頭上那道“共和國國酒”的光環。

　　茅臺酒屬于醬香型白酒，它與以勾兌為主的“濃香型”白酒的本質區別是，它每生產出一斤白酒至少要用5年的周期。“而濃香型白酒當場勾兌后就可裝瓶出廠。”茅臺集團董事長季克良說。

　　茅臺堪稱神奇的地方在于“只有茅臺鎮才能產茅臺酒”。

　　仁懷與外界相連的鹽津大橋因為常年承擔著茅臺酒廠的運輸，而成為危橋，現今出入仁懷過橋時，大巴上的乘客必須下車步行。大巴空車過橋。

　　但茅臺酒廠無法搬走，離開赤水河谷那塊2平方公里的土地，就釀不出真正的茅臺酒。

　　1978年，國家一度在交通較為便利的遵義市郊，建成一個“茅臺酒廠異地生產基地”。但在遵義，用同樣的糧食、技師和同樣的水，就是釀不出茅臺酒的原味。

　　茅臺后來總結認為，茅臺鎮低空浮動的多種有益發酵的微生物環境獨一無二，別的地方無法復制。

　　后來遵義那個基地只得另起爐灶，變成與茅臺無關的“珍酒酒廠”。

　　自從七十多年前中國紅軍在茅臺附近四度赤水、品嘗過當地釀制的白酒之后，茅臺酒的命運被徹底改變。

　　1953年，由“成義”、“榮和”、“恒興”三家私營酒廠合并成的國營茅臺酒廠生產的茅臺酒被冠以“國酒”之稱，曾在當年暢飲過茅臺酒的共和國開國元勛們成了它的代言人——每有重要外賓，國宴桌上必備茅臺。

　　在1990年代以前，茅臺酒從不用擔心銷售——由于茅臺酒漫長的造酒工藝造成的產量稀缺，讓它每年只應付批條者都忙不過來，普通百姓根本無緣試飲。

　　真正讓茅臺體會到生存的壓力，在近年只出現過兩次。

　　一次是在1989年—1990年前后。當時政府認為白酒是耗糧大戶，規定接待不準用白酒，特別是中午不能喝白酒。這時茅臺人才知道，茅臺酒也有積壓的時候。“1989年我們才第一次參加成都的糖酒交易會，第一次去展示茅臺酒。”茅臺集團董事長季克良說，“那一年派了很多干部去推銷。”

　　茅臺的第二次困境出現在亞洲金融危機和山西朔州假酒案雙重影響的1998年，“當時經濟不好，又死了很多人，大家不敢買白酒喝。”季克良說。當時一年過去大半，茅臺酒銷售量僅完成全年總任務的1 ／ 3。

　　兩次意外打擊，反而讓茅臺學會了適應市場。“國酒”學會下海。

　　在接下來的與魯酒、川酒的多輪對抗中，茅臺越戰越勇——鋪網絡、建專賣店、推出系列酒，茅臺市場化運作手段不遑多讓。

　　尤其與五糧液之間的“王者”博弈已成經典案例——“二王”相爭，不但毫發無損，反而雙雙獲益——從2003年開始進行三輪漲價比拼中，二者在行業中始終占據前兩位。

　　2006年茅臺完成銷售收入53．88億元，上繳利稅25．4億元。當年美國《商業周刊》則把中國價值最高的20個品牌中的第8位頒給茅臺，它的品牌價值被標為13．2億美元。

　　市場上的驚人業績在股市上得到體現。“貴州茅臺”股票自2001年在上海上市以來，股價上漲驚人，到2006年底，市值躍至中國股市一千多家上市公司的第10位。

　　光環之下

　　茅臺驕人的業績也令茅臺員工獲益匪淺。5月25日這天一早，茅臺廠通知員工領取“福利”。這次茅臺發150斤大米、50斤面粉、一桶食用油和12瓶辣椒醬。這樣的福利一般一年有兩到三次。

　　在仁懷這座不到60萬人口的縣級市，茅臺廠無論從福利到工資待遇遠高于其他企業，那里的物價水平堪比廣州、上海這樣的城市。茅臺鎮一斤精豬肉10元，普通小店里一碗最普通的炒飯也要4塊錢。

　　物價是被茅臺帶起來的。當地人流傳一個說法，茅臺人一漲工資，仁懷物價就跟著漲。“仁懷的樓房均價達到1300元，比周邊縣級市高出500多元。”仁懷市委宣傳部新聞科王灑說，“尤其近兩年漲輻最快。”

　　8年前，季克良的年薪3萬多元，現今，茅臺普通員工的平場收入已達到這個水平，是當地人均收入的1倍，茅臺中層管理者的年薪收入達到12萬元。

　　仁懷當地人以在茅臺工作為榮，“一進入茅臺工作，就等于一輩子有了保障”。所以當地人千方百計擠進茅臺，仁懷酒都賓館的一名經理說，茅臺一個普通的招工名額，至少可以賣到5萬元以上。

　　風光下，也有擔心。5月30日，一位參加茅臺股東大會的股東說，茅臺還應做進一步的改革。“他們還是太像一家國企了。”

　　1999年3月，茅臺推行一年一聘、末位淘汰制度，當時年僅39歲的原集團環境管理處主任謝炳華被淘汰下崗，謝不服氣，因為他知道自己得票數絕不在淘汰之列。“因為沒有競爭上崗制度，末位淘汰制度和一年一聘制度并不令人服氣。”謝炳華說。

　　2006年5月，北京大學一個課題組到茅臺調研，在那次調查中也發現，茅臺工人沒有競崗制度。“如果真這樣，真是難以想像。”一位參加調查的北大學生對當地媒體說。

　　一位當地報社記者對茅臺酒廠職工的印象是：“他們財大氣粗，素質偏低。”茅臺策劃部部長葉遠鳴認為，員工素質不太高的原因，是由于茅臺不斷擴張，占用不少農村土地，農民工增多。

　　北京大學的課題組在調研中發現，茅臺集團的工人來源由以下人員構成：酒廠因占地而解決的農民子女、內部解決的中層以上干部的親屬、社會招聘的失業人員。當然，也還有到大學招聘來的大學生。

　　面對難以免俗的老國企病，茅臺管理者寄希望于外來力量醫治。

　　“為什么我們想上市？我們并不缺錢，就想加強管理。因為上市要增加透明度，這對茅臺正常發展有益。”季克良在接受《財經》雜志記者采訪時說，“希望用外力來推動管理，使茅臺能正常發展。”

　　喜憂參半

　　5月24日，在古色古香的茅臺鎮中心街道上，一個摩的司機湊過來問記者：“想買酒嗎？帶包裝的，好一點的二百多元，進超市都看不出來（是假茅臺），也有便宜的，20元一瓶。”

　　假酒一直讓茅臺惱火不已。在今年的經銷商會上，茅臺集團黨委書記袁仁國表示要投入3000萬元打假。

　　如今面積約8平方公里的茅臺鎮密密麻麻擠著兩百多家白酒企業，這還不算那些沒有注冊的小酒坊。仁懷市工商聯合會秘書長張富明告訴南方周末記者，1985年—1989年那段時間，茅臺鎮真叫“發酒瘋”，當時有四百多家白酒企業，后來經過治理才逐步減少。

　　兩百多家酒廠燒煤釀酒產生的廢氣正在破壞著茅臺賴以生存的“微生物”生長環境。5月中旬，貴州省對39家擅自在茅臺鎮投產的酒廠進行了查處。

　　政府還有更宏偉的計劃。最近兩年，仁懷人越來越多地聽到“波爾多”一詞。波爾多是法國紅酒釀造基地，在法國，人們喝紅酒更關心酒的產地，而不是品牌。

　　仁懷市長房國興正想把茅臺河谷打造成醬香白酒的“中國波爾多”——在茅臺鎮實施中國地理標志保護。現在很多其他地方生產的白酒都打上“茅臺鎮出品”字樣，只因為它把注冊地放在茅臺，這有損茅臺鎮口碑。

　　如果茅臺河谷申請成功，按照茅臺酒生產能力達到5萬噸、茅臺河谷其他醬香型白酒10萬噸來規劃，茅臺鎮年銷售產值將達到700億元。

　　政府把雞蛋放在幾個籃子的政策，讓一直擔心把仁懷市經濟整個押在茅臺上的仁懷市人民銀行行長楊再書感到釋懷。

　　“直到現在仁懷還是單一茅臺經濟——茅臺為仁懷貢獻70％的地方稅，這種情況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企業經營有風險。”楊再書說，“顯然政府已看到了這個弊端。”

　　5月28日，茅臺鎮上空依舊飄浮著揮之不去的酒糟味。在茅臺鎮的入口，飛揚的赤色塵土也混雜其間，這里正在動工修路——為解決茅臺酒運輸條件，貴州省政府決定投入27．4億元，修建一條4車道時速80公里的快速公路，2009年通車時，茅臺鎮到貴陽的時間會縮短一半。

　　而茅臺支線機場也列入計劃，2008年將完成勘測論證，據當地《中國酒都報》報道，“十一五”期間機場可能投入使用。

　　這些設施的建設將會支撐茅臺業績繼續飄紅。
來源：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周末